惟有楼前流水，应念我、终日凝眸。

　　这首词概作于词人婚后【hòu】不【bú】久【jiǔ】，赵【zhào】明诚离家远游【yóu】之际，写出了【le】她对丈夫【fū】的深情思念。

　　“香冷金猊，被【bèi】翻红【hóng】浪”，为【wéi】对偶给人以冷漠凄【qī】清的感【gǎn】觉【jiào】。金猊，指狻猊（狮子）形铜香炉。“被翻红浪【làng】”，语本柳永【yǒng】《凤栖梧》：“鸳【yuān】鸯【yāng】绣被翻红浪。”说的是锦被胡乱地摊在床上，在晨曦的映照【zhào】下，波纹起【qǐ】伏，恍似【sì】卷起【qǐ】层层红色的波【bō】浪。金炉香冷【lěng】，反映【yìng】了词人在特定心情下的感受【shòu】；锦被乱陈，是【shì】她无心折叠所致。“起来慵自梳【shū】头”，则全写人物的情绪和神态【tài】。这三句工炼沉稳，在舒徐的音节中寄寓着作者低沉掩抑的情绪。到了“任宝奁【lián】尘满，日上帘【lián】钩”，则又微微振【zhèn】起【qǐ】，恰到好处地反映【yìng】了词人情【qíng】绪流程中的波澜。然而她内心【xīn】深处的离愁还【hái】未显露【lù】，给人的【de】印象只是慵怠或娇慵。慵【yōng】者，懒也【yě】。炉中香消【xiāo】烟冷，无【wú】心再焚，一慵也；床【chuáng】上锦被乱陈，无【wú】心【xīn】折叠，二慵也；髻鬟蓬松【sōng】，无心梳【shū】理，三慵也；宝【bǎo】镜尘满【mǎn】，无心【xīn】拂【fú】拭，四慵也；而日上三竿，犹然未觉光阴【yīn】催人，五【wǔ】慵也。慵而一“任”，则其【qí】慵态已达极点【diǎn】。词人为何大【dà】写“慵”字，目的仍在写愁。这【zhè】个“慵”字是“词眼【yǎn】”，使读者从人【rén】物【wù】的慵态中感到她内心深【shēn】处有个【gè】愁在。

　　“生怕【pà】离【lí】怀别【bié】苦”，开始切题，可是【shì】紧【jǐn】接着，作者又一【yī】笔宕【dàng】开，“多少事，欲说还【hái】休【xiū】”，万【wàn】种愁情，一腔哀怨，本【běn】待在丈夫面前尽情倾吐，可【kě】是话到嘴边，又吞咽下去。词【cí】情又多了一【yī】层波折，愁苦又加重了一层。因为许多令人不快的【de】事儿，告诉丈【zhàng】夫只有给【gěi】他带来【lái】烦恼。因此她宁可把痛苦埋藏【cáng】心底，自己折磨自己，也不愿【yuàn】在【zài】丈【zhàng】夫【fū】面前表露【lù】，真可谓用心良苦【kǔ】，痴【chī】情一片，难怪她会“慵怠无【wú】力”而【ér】复“容颜消瘦【shòu】”了。

　　“新来瘦【shòu】，非干病酒，不是悲【bēi】秋。”她先从人生的【de】广【guǎng】义【yì】概括致瘦的原因：有人是因“日【rì】日【rì】花前常病酒【jiǔ】”，有人是因“万里悲【bēi】秋常作客”，而【ér】自己却是因为伤离惜别【bié】这种不足与旁人道的缘【yuán】由。

　　从“悲秋”到“休休”，是大幅度的跳【tiào】跃【yuè】。词人【rén】一下【xià】子从别前跳到【dào】别后【hòu】，略去话别的缠绵和饯【jiàn】行的伤感，笔法【fǎ】极【jí】为精炼。“休休！这回去【qù】也，千万遍《阳关》，也则难留。”多【duō】么深情的语言【yán】！《阳关》，即《阳关曲》。离【lí】歌唱了千千【qiān】遍，终【zhōng】是难留，惜别【bié】之情【qíng】，跃然纸上【shàng】。“念武陵人远，烟锁秦楼”，把双【shuāng】方【fāng】别后相思的【de】感情作了【le】极其精【jīng】确的概括。武陵人，用刘晨、阮肇典故，借指【zhǐ】心爱之人。秦楼，一称凤【fèng】楼、凤台【tái】。相传春秋时有个萧史，善【shàn】吹箫【xiāo】，作凤鸣，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，筑【zhù】凤台以居，一夕吹【chuī】箫【xiāo】引凤，夫妇乘凤而去【qù】。李清照化此典，既写她对丈夫赵明诚的【de】思【sī】念，也写赵明诚对其妆楼【lóu】的【de】凝望，丰富【fù】而又【yòu】深刻。同【tóng】时后【hòu】一个典故，还暗合调【diào】名，照【zhào】应【yīng】题意。

　　下【xià】片后半段用顶真【zhēn】格，使各句之间【jiān】衔接【jiē】紧凑【còu】，而语言节奏也相应地加快，感情的【de】激烈【liè】程度也随之增强，使词中所写的“离怀别苦【kǔ】”达到【dào】了高潮。“惟有【yǒu】楼前流水”句中的“楼前”，是衔接上句【jù】的【de】“秦楼”，“凝眸【móu】处”是紧接上句【jù】的“凝眸”。把【bǎ】它们连起来吟诵，便【biàn】有【yǒu】一种自然的旋律【lǜ】推动吟诵的【de】速度【dù】，而哀音【yīn】促节便在不【bú】知不觉中【zhōng】搏动人们的心【xīn】弦。古代【dài】写倚楼【lóu】怀人的不乏【fá】佳作，却没有【yǒu】如【rú】李清【qīng】照写得这样痴情的。她心【xīn】中的“武陵人”越去越远了，人影消失在【zài】迷蒙的雾霭之中，她一个【gè】人被【bèi】留在“秦楼”，呆呆地倚楼凝望。她那【nà】盼望的心情，无可与语；她那【nà】凝望的【de】眼【yǎn】神【shén】，无人【rén】理解【jiě】。唯有楼前流【liú】水，映【yìng】出她终日倚楼的【de】身【shēn】影【yǐng】，印下她钟情凝望的眼神。流【liú】水无【wú】知【zhī】无【wú】情，怎会记【jì】住她终日凝【níng】眸的情态，这真是痴人痴语【yǔ】啊。词笔至【zhì】此【cǐ】，主题似已完成了，而【ér】结尾三【sān】句又使情【qíng】思荡漾无边，留有【yǒu】不尽【jìn】意味。凝眸处，怎么会又添一【yī】段新愁呢？自从得知赵明【míng】诚出游的消息，她就产生了“新愁”，此为一段；明诚【chéng】走后，洞房空设，佳【jiā】人【rén】独坐，此【cǐ】又是“新愁”一段【duàn】。从今而后，山高路远，枉自凝【níng】眸，其愁将与日俱增，愈发【fā】无从排遣了。

　　这首【shǒu】词虽用了【le】两个【gè】典故【gù】，但总体上未脱清照“以浅【qiǎn】俗之语，发清【qīng】新之思”的【de】格调。层层深入地渲染了离愁别【bié】念，以【yǐ】“慵”点染，“瘦”形容【róng】，“念”深化，“痴”烘托，逐步【bù】写出【chū】不断加深的离【lí】愁别苦，感人【rén】至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