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日隔山岳，世事两茫茫。

　　这首诗【shī】写久【jiǔ】别【bié】的【de】老友重逢话旧，家常情境【jìng】，家【jiā】常话语【yǔ】，娓娓【wěi】写来，表现了乱【luàn】离时代一般人所【suǒ】共有的“沧海桑田”和“别易会【huì】难”之感，同时又写得非【fēi】常生动自然，所以向来为人们所爱读【dú】。　

　　开头四【sì】句说：人生动辄【zhé】如参、商二【èr】星，此出彼没，不【bú】得相见【jiàn】；今夕【xī】又是何夕，咱【zán】们一同在这灯烛光下叙谈。这几句从离【lí】别说到聚首【shǒu】，亦悲亦喜，悲喜交集，把强烈【liè】的人生感慨带入了诗篇【piān】。诗人与卫八【bā】重逢【féng】时，安史之乱已【yǐ】延【yán】续了三年多【duō】，虽然两京已经收复，但叛军仍【réng】很猖【chāng】獗，局【jú】势动荡不安。诗人【rén】的慨【kǎi】叹，正暗隐着对这个乱离时代【dài】的感受。　

　　久别重逢，彼此容颜的变【biàn】化，自然最容【róng】易引起注意。别【bié】离时两【liǎng】人【rén】都还【hái】年轻，而【ér】此时俱【jù】已鬓发斑白了【le】。“少壮能几时，鬓【bìn】发各已苍”两【liǎng】句，由“能几时【shí】”引【yǐn】出，对于世事、人生的迅速变化，表现出一片【piàn】惋惜【xī】、惊【jīng】悸的心情。接【jiē】着互【hù】相询问亲朋故【gù】旧的【de】下落，竟【jìng】有一半已不在人间了，彼此都不禁失声【shēng】惊呼【hū】，心里火辣辣地难受。按说，杜甫【fǔ】这【zhè】一年才四十八岁，亲故已经死亡半数【shù】很不正常【cháng】。如果【guǒ】说【shuō】开【kāi】头的“人生不相【xiàng】见”已经隐隐透露了一点【diǎn】时代气氛，那么这种亲【qīn】故半数死亡，则更强烈地暗示着一场大的干戈乱离。“焉知【zhī】”二句承接上【shàng】文“今夕【xī】复何夕，共此灯烛光”，诗人故意用反【fǎn】问句式，含有意想不到彼此竟能活【huó】到今天的【de】心情。其中既不无幸存的【de】欣慰，又【yòu】带着【zhe】深深【shēn】的痛【tòng】伤。

　　前十句主要是【shì】抒情。接下去，则【zé】转为叙事，而无处不关人世感【gǎn】慨【kǎi】。随【suí】着二十年岁月的过去，此番重来，眼前出现了儿女成【chéng】行的景【jǐng】象。这里【lǐ】面【miàn】当然有【yǒu】倏忽之间迟【chí】暮已至的【de】喟叹。“怡然”以下四句，写出卫八的【de】儿女彬【bīn】彬有礼、亲切【qiē】可爱的情【qíng】态【tài】。诗人款【kuǎn】款写来，毫端始终流【liú】露出一种真【zhēn】挚感人【rén】的情意。这里“问【wèn】我来何方”一句后，本可以写些路途颠簸的情景，然而诗人【rén】只用“问答【dá】乃未已”一笔轻轻【qīng】带过，可见【jiàn】其裁剪净炼之妙。接【jiē】着又写处士的热情款待：菜是【shì】冒着夜雨剪来的春韭，饭是新煮的掺有黄米的香喷喷的二米饭。这自【zì】然是随其所有而具办的家常【cháng】饭菜【cài】，体【tǐ】现出老朋友间不拘【jū】形迹【jì】的淳【chún】朴友情。“主称”以下四句，叙主客畅饮的【de】情形。故人【rén】重逢话【huà】旧【jiù】，不【bú】是细斟慢酌，而是【shì】一【yī】连就进【jìn】了十大杯酒，这是主【zhǔ】人内心【xīn】不平静的表现。主人【rén】尚【shàng】且【qiě】如此，杜甫心【xīn】情的激动【dòng】，当【dāng】然更不待言。“感子故意长”，概括地点【diǎn】出了今昔感受，总束【shù】上文【wén】。这样，对“今【jīn】夕”的眷恋，自然要引起【qǐ】对明日离别的慨叹。末二句回应开头【tóu】的“人生不相【xiàng】见【jiàn】，动如【rú】参与【yǔ】商”，暗示着明日之别，悲于昔【xī】日之别【bié】：昔日之【zhī】别，今【jīn】幸复会【huì】；明【míng】日之别，后会何【hé】年？低回深婉，耐人玩味。

　　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是在动乱的年【nián】代【dài】、动荡的旅途中，寻访故人的；是在长别【bié】二【èr】十年，经历了沧桑巨变的情况下与老朋友见面的【de】，这就使【shǐ】短暂的一夕相会，特别不寻常。于是，那眼前灯光所照，就成了乱【luàn】离环【huán】境【jìng】中幸存的美好的一角；那一夜时光【guāng】，就成了烽火乱世中带着【zhe】和平宁【níng】静气氛的仅【jǐn】有的一瞬；而荡漾于【yú】其中的人情之美【měi】，相对【duì】于纷纷扰【rǎo】扰的杀【shā】伐【fá】争夺，更【gèng】显出光彩。“今【jīn】夕【xī】复何夕，共此灯烛【zhú】光”，被战乱推得【dé】遥【yáo】远的、恍如隔世的和平生【shēng】活，似乎一下子又来【lái】到眼前。可【kě】以【yǐ】想【xiǎng】象，那烛光【guāng】融融、散发着黄【huáng】粱与春【chūn】韭香味、与故人相伴【bàn】话旧的【de】一【yī】夜【yè】，对【duì】于饱经离乱的诗人，是多么【me】值得眷恋和珍【zhēn】重啊。诗人【rén】对这【zhè】一夕情事的描写，正是流露出对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视，它【tā】使读者感【gǎn】到结束这种【zhǒng】战乱，是多么【me】符合人【rén】们的感【gǎn】情与愿望。

　　这【zhè】首诗平【píng】易真切，层【céng】次井然。诗人只是随其所感【gǎn】，顺【shùn】手写来，便【biàn】有一种浓厚的气氛。它与【yǔ】杜甫以沉郁顿挫为【wéi】显著特征的大【dà】多数古体【tǐ】诗有别，而更【gèng】近【jìn】于【yú】浑朴【pǔ】的汉【hàn】魏古诗【shī】和陶渊明的创【chuàng】作；但【dàn】它的感情【qíng】内涵毕竟比汉魏古【gǔ】诗丰富复杂，有杜【dù】诗【shī】所独具的【de】感【gǎn】情波澜，如层漪【yī】迭【dié】浪，展开【kāi】于作品内部【bù】，是一种内在的沉郁顿挫。诗【shī】写朋友【yǒu】相会，却由“人生不相见”的慨叹【tàn】发端【duān】，因而【ér】转入“今夕复何夕，共此灯烛光”时，便格外见出内心的激【jī】动【dòng】。但下面【miàn】并【bìng】不因为相会便抒写喜悦之情，而是接【jiē】以“少【shǎo】壮能几时”至“惊呼热中肠”四句，感【gǎn】情又趋向沉郁【yù】。诗的中【zhōng】间部分，酒宴的款待，冲淡【dàn】了世【shì】事茫【máng】茫【máng】的凄惋，带给【gěi】诗【shī】人幸【xìng】福的微醺，但劝酒的语辞却是“主【zhǔ】称会面【miàn】难”，又带来离乱【luàn】的感【gǎn】慨【kǎi】。诗以“人生不相见”开篇【piān】，以“世事两茫茫”结尾，前后一片苍茫，把一【yī】夕的温馨之感【gǎn】，置于苍【cāng】凉【liáng】的感情基调上。这些，正【zhèng】是诗的【de】内在【zài】沉郁的表现。如果把【bǎ】这首诗和孟浩然的【de】《过故【gù】人庄》对【duì】照，就可以发现，二者同样表现【xiàn】故【gù】人淳朴而深厚的友情，但由于不同的【de】时代气氛，诗人的感受和文字风格【gé】都很【hěn】不【bú】相同，孟浩【hào】然心情平静而愉悦，连文字风格都是淡【dàn】淡的。而【ér】杜甫【fǔ】则是悲喜交集【jí】，内心蕴积着深深的感情波【bō】澜【lán】，因【yīn】之，反【fǎn】映在【zài】文字上尽管自然浑朴，而仍极顿挫之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