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枫万叶碧云边，黄花千点幽岩下。

　　《踏莎行【háng】》，调名取自韩翃诗“踏莎行【háng】草过春【chūn】溪”。曹冠【guàn】词名之【zhī】为《喜朝【cháo】天》，赵长卿词则名之《柳长【zhǎng】春》。双调，五十八字。上下【xià】片各【gè】三仄韵。

　　张抡这首《踏莎行》上片写秋天山景，下片写仲秋赏月。

　　“秋【qiū】入云山，物情潇【xiāo】洒，百般景【jǐng】物堪图画。”第【dì】一【yī】句先以“秋【qiū】”字点出节【jiē】令，然后以【yǐ】“入”字写出秋来的动态，再以“山【shān】”字【zì】指明秋【qiū】入的处所。前方着【zhe】一【yī】“云”字【zì】，点明山势高峻，耸立云端。通【tōng】过此句四字，把本词【cí】描写秋山的意旨交【jiāo】代出来。接下去，用【yòng】第二句写秋【qiū】入云山【shān】所带来的变化。“物【wù】情”二【èr】字，指山中景物的情态。“潇洒”，乃清秀爽丽之貌。这【zhè】两个字【zì】最宜于【yú】表现秋天风物秀逸的【de】风韵。如杜甫《玉华【huá】宫【gōng】词》：“万籁真笙竽，秋色正潇洒。”张抡【lún】说“物情潇洒”，不只【zhī】是写到【dào】秋之于【yú】物的作【zuò】用，而且写【xiě】出景物之情。仿佛山中草木有【yǒu】知有【yǒu】情，秋来【lái】之际显【xiǎn】出潇洒的姿容。而【ér】从“物情”的“潇洒”之中，又可见出词人潇洒的笔意【yì】，词家之【zhī】清韵。景中有我，我在景【jǐng】中，情深意【yì】远，极尽赏爱【ài】之意。接【jiē】着【zhe】第三句紧【jǐn】续一【yī】笔，“百般景物【wù】堪图画”，“百般【bān】”极言【yán】景物之多，千姿百态，争艳斗奇，蕴含着无限的诗情画意，故而说“堪图画【huà】”。张抡这首【shǒu】词，可说是【shì】以画【huà】入诗，诗中有画。山中秋【qiū】景胜绝，无处不美，目不暇接，要【yào】有一番选择，用最典【diǎn】型的景物写出秋山之美【měi】，于是词【cí】人以生花妙【miào】笔写出【chū】丹枫、黄花两景。

　　“丹枫万叶碧云【yún】边，黄花千点幽岩下。”这是两句精美【měi】绝【jué】伦【lún】的对偶【ǒu】句。第一句，“丹枫”，亦称霜叶、红叶。谓枫叶经霜而红，色艳【yàn】如【rú】丹，故称为“丹枫”。“万叶”，极言枫叶之多。“丹【dān】枫万叶”四【sì】字【zì】点带出层林尽染万山红遍之景。“碧云”，青【qīng】白色的云气。句【jù】尾【wěi】的“边”字，是个忽视不得的字【zì】眼。丹【dān】枫【fēng】的位置、山势的高大均由此【cǐ】字点出。说明火【huǒ】红的枫叶层层叠叠，依山而【ér】上，一直铺【pù】展到碧【bì】云旁边，描绘出碧云【yún】与【yǔ】红叶相映，山色与青空交【jiāo】辉，丹枫【fēng】似锦、万山如绣的秀【xiù】丽【lì】景色。晚唐【táng】诗人杜【dù】牧写过一首《山行》绝句：“远上寒山石【shí】径【jìng】斜【xié】，白云生处有人家【jiā】。停【tíng】车坐爱枫林晚，霜叶红于二月花【huā】。”后两【liǎng】句也是极【jí】写枫林霜叶之【zhī】美和赏爱不尽的情趣，向为脍【kuài】炙人口的名句。杜【dù】牧用比【bǐ】喻【yù】写霜【shuāng】叶之红，张抡则以【yǐ】碧云映【yìng】衬丹枫之色。各有千秋，异曲而【ér】同【tóng】工。为描述红叶之【zhī】美，古代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竞驰【chí】才思，极【jí】尽形容之【zhī】妙。杨【yáng】万里【lǐ】曾赋一【yī】绝，题为《秋山》，诗云：“乌臼平【píng】生老染【rǎn】工，错【cuò】将铁皂【zào】作猩红。小枫一夜偷天酒，却倩孤松掩醉【zuì】容。”以浪漫的笔调，拟人【rén】化【huà】的手法，十分风趣地写【xiě】出了小枫醉容可掬的形象。再接着【zhe】看张抡的词，“黄花【huā】”，即【jí】黄菊【jú】，以【yǐ】其色泽金【jīn】黄，故称之为“黄花”。“千点”，是远而望之，言【yán】其小而多，也表【biǎo】现其点缀【zhuì】分布之广。“幽岩”，清【qīng】幽寂静的山岩【yán】。有岩而【ér】幽，说明草【cǎo】木丰茂，一片青绿。“下”字【zì】，点【diǎn】出金菊【jú】的位置【zhì】，在山岩【yán】深幽之处。无【wú】数的菊花，点点【diǎn】洒洒，如散金【jīn】碎黄，镶嵌在【zài】万绿丛中，显得分外明【míng】丽耀眼，描【miáo】绘出岩壑含翠、金英秀发的清幽景【jǐng】色。

　　古来写丹【dān】枫、黄花【huā】的诗词【cí】，车载斗量，不【bú】可胜数。但【dàn】分而言之【zhī】者多，兼而【ér】写之者少。即使兼写，也很难找到能与此媲美【měi】的妙句【jù】。朱庆余《观涛》写过“高楼【lóu】晓望【wàng】无穷意，丹叶【yè】黄花绕郡城”，可谓秀美而有意趣【qù】，但【dàn】终究略【luè】逊一筹。张抡这【zhè】两句【jù】词，就所构【gòu】成的画面来说，突出的【de】主体景【jǐng】物是丹枫、黄花而分【fèn】别以碧云、幽岩作【zuò】为陪【péi】衬。高远处，在淡采素墨【mò】的背【bèi】景中，抹【mò】出浓烈之色；深幽【yōu】处，在【zài】重笔濡染的衬底上，点出鲜明之【zhī】色。淡中见浓，浓中有淡，明【míng】暗【àn】变化【huà】，对比强烈，构成一幅色【sè】彩【cǎi】斑斓、意境【jìng】深【shēn】远的秋【qiū】山画【huà】卷，充分【fèn】显【xiǎn】示了词人摹写景物【wù】的艺术才能。古人云：“江山明【míng】秀发诗情”。正是可爱的自然风【fēng】光激发了词人的【de】灵感，才写出了这两【liǎng】句情【qíng】韵俱【jù】到的好词。另一【yī】方面，好【hǎo】诗好词又是在长期创作【zuò】实践中，经过【guò】千锤百炼得到的。在这方面【miàn】，古代诗人的感受是很深【shēn】的，经验【yàn】也是非常【cháng】丰富【fù】的。杜【dù】荀鹤认为【wéi】写诗必须持之以【yǐ】恒，永【yǒng】不【bú】间【jiān】断，所谓“生【shēng】应无【wú】辍【chuò】手，死是不吟时”。陆游【yóu】到了84岁还坚【jiān】持不懈【xiè】地奋【fèn】力创作，说【shuō】是“无诗三日却堪忧”，成为最多产的诗人，一生留下了【le】上万【wàn】首诗词【cí】。为了斟酌一【yī】句诗、一【yī】个字，诗人们往【wǎng】往是呕【ǒu】心沥血，倾注了全部精力。李贺为积累【lèi】诗句，马上特置锦囊，每有【yǒu】所得，辄【zhé】书之以投【tóu】囊中【zhōng】。贾岛【dǎo】为“推【tuī】”、“敲”二字，想得出神，竟然【rán】骑马【mǎ】闯进韩愈的仪仗队而不自【zì】知【zhī】。他苦吟苦写，乃至于“两句【jù】三年得，一吟泪双流”。其【qí】中【zhōng】甘苦，大有一言【yán】难尽的味【wèi】道。另一个苦吟诗人孟郊，为写得好一些，焚膏继晷，日【rì】夜习作，自道是：“夜学晓不休，苦吟神鬼【guǐ】愁。”还【hái】有一【yī】个卢【lú】延让，更是险觅狂搜，殚精竭虑，为【wéi】“吟安一个字【zì】”，以【yǐ】至于“捻断【duàn】数茎须”，说是【shì】“险觅无应闷，狂搜海亦枯”。诸如此类，不胜枚举。我们并不主张闭门索句，凭空臆造，一味雕琢【zhuó】。但字斟句酌，刻苦磨炼【liàn】，以严肃认真的【de】态度从事创作，是【shì】写出好诗好词的首要条件。王安石的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是【shì】尽人皆知【zhī】的名【míng】句，其中【zhōng】的“绿”字【zì】之所以写得形象生动，掷之于地可【kě】作【zuò】金【jīn】石【shí】之声，乃是经过十几次的反【fǎn】复修【xiū】改而后得到的【de】。伟大的现实主义诗【shī】人杜【dù】甫，论才华论技巧，都是冠绝千古的，然而他在【zài】创【chuàng】作中【zhōng】始终【zhōng】一丝不苟，常【cháng】常【cháng】是“新诗改罢【bà】自【zì】长吟”。而且他的诗作愈老愈严格【gé】，自【zì】道是：“晚来渐于【yú】诗律细”，“语不【bú】惊人死不休【xiū】”。古往今来，无数的事例证明了一条永恒不变的法则，那就是【shì】作【zuò】家【jiā】不仅需要才华，更重【chóng】要的是【shì】要有【yǒu】认真、严肃的【de】创作态度【dù】，才能熔铸【zhù】出好的诗【shī】句，写出好的作【zuò】品。由【yóu】此看来，张抡【lún】这两句词，虽说只有十四个字，然而却是来【lái】之不易，付出了艰苦劳动的【de】。

　　下片换头三句，写仲秋夜月之美。

　　“已【yǐ】喜佳辰，更【gèng】怜清【qīng】夜，一【yī】轮明月林梢挂【guà】。”仲秋，是一年一度的佳【jiā】节，人人欢度，故而【ér】曰【yuē】“已喜”。又【yòu】逢【féng】天气爽【shuǎng】朗，夜空【kōng】碧清如洗，因而格外高【gāo】兴，故曰“更怜”。下【xià】面由写意【yì】转而写景，点出【chū】“一【yī】轮明月”。月圆如轮，高【gāo】挂林梢，银辉流洒，清光烛地【dì】，正【zhèng】是赏月的大【dà】好【hǎo】时刻。故而末结两【liǎng】句云：“松醪常【cháng】与野人期，忘【wàng】形共说清闲【xián】话。“松醪”，用松膏【gāo】酿【niàng】制的酒。李商隐《复至裴明府所居》云【yún】：“赊取松醪一【yī】斗酒，与若相伴【bàn】酒烦襟。”“野人”，山野之人。“期”，约【yuē】会之意。“忘形”，语出《庄子·让王》：“养志者忘形，养【yǎng】形者【zhě】忘利，”杜甫《醉时歌》云：“忘形到尔汝，痛饮真吾师。”张抡这【zhè】两句写词人常【cháng】与【yǔ】山【shān】野【yě】之人相【xiàng】约【yuē】饮酒，情投意【yì】合，不拘形迹地在月光下谈天说地，淡泊的心【xīn】境与【yǔ】清幽的【de】月【yuè】色交融在一起，表现出闲【xián】适惬【qiè】意、怡然【rán】自得的山居乐趣。

　　综上所【suǒ】述，可以看出【chū】，这首【shǒu】词在语【yǔ】言上是很有特色的【de】。音韵和谐，辞意兼美，清丽秀润，亲切自【zì】然。词人在语言艺术【shù】上，的确是达【dá】到了炉火【huǒ】纯青【qīng】的地【dì】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