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生晓梦迷蝴蝶，望帝春心托杜鹃。

　　《锦瑟》，是李商隐的【de】代表作【zuò】，爱诗的【de】无不乐道喜吟，堪称最享盛【shèng】名；然而它又是最不易讲解的一篇【piān】难诗。有人说是写给令狐楚家【jiā】一个【gè】叫“锦瑟”的侍女【nǚ】的爱情诗；有人说是睹物【wù】思人【rén】，写给【gěi】故去的妻【qī】子王【wáng】氏【shì】的悼亡诗；也有人认为中间四【sì】句诗【shī】可与【yǔ】瑟的适、怨【yuàn】、清、和【hé】四种声情相合【hé】，从而推断为描写音乐的咏物诗；此外还有影射政【zhèng】治、自叙诗歌创作【zuò】等许多种【zhǒng】说法【fǎ】。千【qiān】百年【nián】来众说纷纭，莫衷一【yī】是，大【dà】体而言，以“悼亡【wáng】”和“自伤”说者为多。

　　诗【shī】人大量借用庄生梦蝶【dié】，杜鹃【juān】啼血，沧海珠泪、良田生烟【yān】等典故，采用【yòng】比兴【xìng】手【shǒu】法，运用联【lián】想与想象，把听【tīng】觉的感受，转化为视觉形象【xiàng】，以片段意【yì】象【xiàng】的组合，创造朦胧的境【jìng】界，从而借助可视可感的诗歌形象来传达其真挚浓【nóng】烈【liè】而【ér】又幽约深曲的深思。

　　诗题“锦瑟”，是用了起句【jù】的头二个字。旧说中【zhōng】，原有认为这是咏物诗【shī】的，但注解家似乎【hū】都主张：这【zhè】首诗与【yǔ】瑟事【shì】无关，实是一篇【piān】借瑟以隐题的“无题【tí】”之作。

　　首联“锦瑟无【wú】端五【wǔ】十弦，一弦一柱【zhù】思华年。”无端，无缘无【wú】故，生来就如此。乐器，琴有【yǒu】三【sān】弦、五弦；筝有13弦；而“瑟”却【què】有五十弦【xián】。用【yòng】这么多弦，来抒【shū】发繁复之情感，该是【shì】多么哀伤。古有泰帝与素女之典故，已是哀伤至极【jí】了。诗人【rén】以这个【gè】典故作【zuò】为【wéi】喻象，暗示【shì】自喻诗人与众不同【tóng】，别人只三弦、五弦，而诗人之瑟却有【yǒu】五【wǔ】十弦之【zhī】多【duō】。真是得天独【dú】厚之天才。暗示他天赋极高，多愁善感，锐敏幽【yōu】微【wēi】。比兴用【yòng】得多么高妙。下一【yī】句，一弦一【yī】柱【zhù】，追忆青春恋【liàn】爱的年华。首联【lián】总起，引领下文【wén】，以下都【dōu】是追忆【yì】美好的青春。但又美【měi】景不长，令人失落惆怅。

　　颔联的上句，用【yòng】了《庄子》的一则寓言典故，说的是庄周梦见自【zì】己【jǐ】身【shēn】化为蝶【dié】，栩栩然而【ér】飞，浑忘自【zì】家【jiā】是“庄周【zhōu】”其人了；后来梦醒，自家仍然是庄【zhuāng】周，不知蝴蝶已经何【hé】往。下句中的望帝，是传说【shuō】中【zhōng】周朝【cháo】末年蜀【shǔ】地【dì】的君【jun1】主，名叫杜宇。后来禅位退【tuì】隐，不幸国亡身死，死后【hòu】魂化为鸟，暮春啼苦，至于口中流血，其声哀【āi】怨凄悲，动人【rén】心腑，名【míng】为【wéi】杜鹃【juān】。此联二句，写的是【shì】佳人锦【jǐn】瑟，一【yī】曲【qǔ】繁弦，惊醒了【le】诗人的【de】梦景，不复成寐【mèi】。迷含迷失、离去、不至等义。隐约包涵着美好的【de】情境，却又是虚缈的【de】梦境。锦瑟繁弦【xián】，哀【āi】音怨曲，引起诗人【rén】无限的悲【bēi】感、难言的冤愤，如【rú】闻杜鹃之凄音，送【sòng】春归去【qù】。一个“托【tuō】”字，不但写了杜宇【yǔ】之托【tuō】春【chūn】心于杜鹃，也写了佳人之托春心于锦瑟【sè】，手挥目送【sòng】之间，花落水流之趣。诗【shī】人妙笔奇情，于此已然达到一个高潮。

　　律诗一过颔联【lián】，“起【qǐ】”“承”之后，已到“转”笔之时【shí】，笔到【dào】此间，大抵前面文【wén】情已然达到小小一顿之【zhī】处，似结非结，含意待申【shēn】。在【zài】此下面，点笔【bǐ】落【luò】墨，好像重新再“起”似的。其笔势或如【rú】奇峰突起，或如藕断【duàn】丝连，或者【zhě】推【tuī】笔宕【dàng】开，或【huò】者【zhě】明缓【huǎn】暗紧【jǐn】，手法可以不尽【jìn】相同，而神理【lǐ】脉络【luò】，是有转折【shé】而又【yòu】始终贯注的。当此之际【jì】，诗人【rén】就写出了“沧【cāng】海月明【míng】珠有泪”这一名句来。

　　颈联前【qián】一句【jù】把几个典故揉合在一起，珠生于蚌，蚌在于海，每当月【yuè】明宵静，蚌则向月【yuè】张开，以养其珠，珠得【dé】月【yuè】华【huá】，始【shǐ】极光莹【yíng】。这是美好的民间传统之说。泪以【yǐ】珠【zhū】喻，自【zì】古为然，鲛人泣泪，颗颗成【chéng】珠，亦是海中的奇情异景。如此，皎月落于沧海之间，明【míng】珠浴于【yú】泪波之界【jiè】，在诗人笔下，已【yǐ】然形成一个难以【yǐ】分辨的妙境【jìng】。一笔而能有如此丰富的内涵、奇【qí】丽的【de】联想的【de】，实【shí】不多【duō】见。

　　后一【yī】句的【de】蓝田沧海，也【yě】并非空穴来风【fēng】。晚【wǎn】唐诗人司空图，引过比他早的戴叔【shū】伦的一段【duàn】话：“诗家美【měi】景【jǐng】，如蓝田【tián】日暖，良【liáng】玉生烟【yān】，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。”这里用来比喻的【de】八个字，简直和此【cǐ】诗颈联下句【jù】的七个字【zì】一模一样，足见此【cǐ】一比喻，另有根【gēn】源，可惜后来古籍失传，竟难重【chóng】觅【mì】出处。引戴语作解说，是否贴【tiē】切，亦难断【duàn】言。晋代文学家【jiā】陆【lù】机【jī】在他的《文赋》里有一联名句：“石韫【yùn】玉而山辉，水怀【huái】珠而【ér】川媚【mèi】。”蓝田，山名，在【zài】今陕西【xī】蓝田东南，是【shì】有名的产玉之地。此山为日光煦照，蕴藏其中的玉【yù】气（古人认为【wéi】宝物【wù】都有一【yī】种一般目力所不【bú】能【néng】见的光气），冉冉上腾，但美玉【yù】的【de】精气远【yuǎn】察如在，近观却【què】无，所以可【kě】望而不【bú】可置诸眉睫之下【xià】，这代【dài】表【biǎo】了一种异常美好的理想景【jǐng】色，然而它【tā】是不能把握和无法亲近的。诗中此【cǐ】句，正是在“韫玉山辉，怀珠川媚”的启示和联【lián】想下，用蓝田日暖给上句沧【cāng】海月明作出了对【duì】仗，造成了【le】异样【yàng】鲜明【míng】强【qiáng】烈的对比。而就字面讲，蓝田对沧【cāng】海，也是非常工整的，因为【wéi】沧字本义是青色。诗【shī】人在词藻上的考究，也可以看出他的才【cái】华和功力。

　　对【duì】于诗人来说，沧海【hǎi】月明这【zhè】个【gè】境界，尤有特殊的身【shēn】后感情。有一次【cì】，他因病【bìng】中未【wèi】能躬【gōng】与河东公【gōng】的“乐营置酒”之会，就写出了“只将沧海月【yuè】，高压【yā】赤城霞”（《病中闻【wén】河东公乐营置酒口占寄【jì】上》）的句子。如【rú】此看来，他对此境，一方面于其高旷皓净十【shí】分【fèn】爱赏，一方面【miàn】于【yú】其【qí】凄寒孤【gū】寂又【yòu】十分感伤：一种复杂的难言的【de】怅惘之怀【huái】，溢于言表。

　　此联和上联共用了四个典故【gù】，呈【chéng】现了不同的意境【jìng】和情【qíng】绪【xù】。庄生梦蝶，是人生的恍【huǎng】惚和迷惘；望帝春心，包【bāo】含苦苦追寻的执著；沧海鲛泪，具有一种阔大【dà】的寂【jì】寥【liáo】；蓝【lán】田日暖，传达了温暖而朦胧的【de】欢【huān】乐【lè】。诗人从典故【gù】中提取的意象是【shì】那样的神奇、空灵，他的心灵向读者【zhě】缓缓开【kāi】启【qǐ】，华年的美【měi】好，生命【mìng】的感触等皆【jiē】融于其中【zhōng】，却只可意会不【bú】可言说。

　　尾联拢束全篇，明白提出【chū】“此情”二【èr】字，与开端的“华年【nián】”相【xiàng】为呼应【yīng】，笔势未尝【cháng】闪遁。诗句是说：如【rú】此情怀【huái】，岂【qǐ】待今朝回忆始【shǐ】感无穷怅恨，即【jí】在当时早【zǎo】已是令人不胜惘惘了。对于【yú】一般普【pǔ】通人，往往是人到老年，追思以往：深憾青春易逝，功业无成【chéng】，光阴虚度，碌【lù】碌无为【wéi】而悔恨无【wú】穷。但天资聪敏【mǐn】的诗人，则事在当初，就【jiù】早已【yǐ】先知先【xiān】觉到【dào】了，却无可奈何，无限之惘然若失。这就是诗人李商隐【yǐn】，借锦【jǐn】瑟【sè】而自况了。

　　李商隐【yǐn】一生经历坎坷，有难言之痛，至【zhì】苦之情，郁结中【zhōng】怀，发为诗【shī】句【jù】，幽伤【shāng】要眇，往复低徊，感染于人者至深【shēn】。他的一首【shǒu】送别诗中【zhōng】说：“庾【yǔ】信生多感，杨【yáng】朱死【sǐ】有情；弦危中妇瑟，甲冷想夫筝！”（《送千牛【niú】李【lǐ】将军赴阙五十韵》）则筝瑟【sè】为曲，常系【xì】乎【hū】生死哀怨之深情苦【kǔ】意，可想而知。如谓锦【jǐn】瑟之诗中有【yǒu】生【shēng】离死别之恨【hèn】，恐怕【pà】也不能说是【shì】全出【chū】臆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