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古兴亡多少事？悠悠。不尽长江滚滚流。

　　收回【huí】遥望的视线，看这北固【gù】楼近处的风物：“千古江山，英雄无觅，孙【sūn】仲谋处。舞榭歌台，风流【liú】总【zǒng】被，雨打风吹【chuī】去。”（《永【yǒng】遇乐·京口北固亭【tíng】怀【huái】古【gǔ】》）这不禁引起了【le】词人千古【gǔ】兴亡之【zhī】感【gǎn】。因此，词人【rén】接下来再问一【yī】句：“千【qiān】古兴亡【wáng】多少事【shì】？”这句问语纵观千【qiān】古成【chéng】败，意味深长，回味无穷。然而，往事悠【yōu】悠，英【yīng】雄往【wǎng】矣，只【zhī】有【yǒu】这无尽的江【jiāng】水依旧滚滚东流。“悠悠，不尽长江滚滚流！”“悠【yōu】悠”者，兼【jiān】指时间之漫【màn】长久远，和词人思【sī】绪之无穷也。

　　“不尽长【zhǎng】江【jiāng】滚【gǔn】滚流”，借用杜【dù】甫《登高》诗句【jù】：“无边落木【mù】萧【xiāo】萧下，不尽长【zhǎng】江滚滚来。”词人胸中倒来倒去的不尽愁思和感慨【kǎi】，犹如长流不息的江【jiāng】水。“年少【shǎo】万兜鍪，坐断东南战【zhàn】未休。”三【sān】国时代的孙权年纪【jì】轻轻就统率千【qiān】军万马，雄【xióng】据【jù】东南一隅，奋发自强，战【zhàn】斗不息。据历史记载：孙权十九岁继父兄之业统治江东【dōng】，西征黄祖【zǔ】，北【běi】拒【jù】曹操，独据【jù】一方。赤【chì】壁之战大破曹【cáo】兵【bīng】，年方二十【shí】七岁。因此【cǐ】可以说，上面这两句是实写史事，因为它是千真万【wàn】确的历史，因而更具有说服力和感【gǎn】染力【lì】。作者【zhě】在这里一是突出了孙【sūn】权【quán】的年少有为，“年少”而【ér】敢于与雄才大略、兵多将【jiāng】广【guǎng】的【de】强敌曹操较量，这【zhè】就需要非凡的胆识和气魄【pò】。二是【shì】突【tū】出了孙权的盖世武功【gōng】，他不断征战【zhàn】，不断【duàn】壮大。而他【tā】之“坐断东南”，形势与【yǔ】南宋【sòng】政权相似。显然，稼轩热情歌颂孙【sūn】权的不【bú】畏强【qiáng】敌【dí】，坚决抵抗，并战而胜之，正是反衬当朝【cháo】文武【wǔ】之【zhī】辈的庸碌无能、懦怯苟安。

　　接下来，辛弃疾为了把这层意思进一步【bù】发挥，不惜以夸【kuā】张之笔极力渲【xuàn】染孙【sūn】权不可一世的英姿。他异【yì】乎寻常【cháng】地第三次发问，以提【tí】醒【xǐng】人们注意：“天下英雄【xióng】谁敌手？”作者【zhě】自【zì】问又自答曰：“曹【cáo】刘”，唯曹操与【yǔ】刘备【bèi】耳！据《三国志·蜀书·先主传》记载：曹操曾对刘【liú】备说：“今天下【xià】英雄，惟使君【jun1】（刘【liú】备）与操【cāo】耳。”辛弃疾便借用这段故事【shì】，把曹操和刘备请【qǐng】来【lái】给【gěi】孙权当配角，说天下英雄只有曹操、刘备才堪与孙权争【zhēng】胜【shèng】。曹、刘、孙三人，论智勇才【cái】略，孙权【quán】未必在曹刘之上。稼轩在【zài】《美芹十【shí】论》中对孙【sūn】权【quán】的评价也并非称赞有加，然而，在这首词里，词【cí】人却【què】把孙权【quán】作为【wéi】三国时代第一流【liú】叱【chì】咤风云的英雄来颂扬，其所以【yǐ】如【rú】此【cǐ】用笔，实借凭【píng】吊千古【gǔ】英雄【xióng】之【zhī】名【míng】，慨叹当【dāng】今南【nán】宋无【wú】大智大勇之人执掌【zhǎng】乾坤。这种用心，更于篇末【mò】见意。作者【zhě】在这里极【jí】力赞【zàn】颂孙权【quán】的年【nián】少有为，突出他【tā】的盖世武【wǔ】功，其原因【yīn】是孙【sūn】权“坐【zuò】断东南”，形势与【yǔ】南宋极似，作者这样热情赞颂孙权的不畏强敌，其【qí】实是【shì】对苟且偷【tōu】安、毫【háo】无【wú】振作【zuò】的南【nán】宋朝廷的【de】鞭挞。

　　《三国【guó】志【zhì】·吴书【shū】·吴主传【chuán】》注引【yǐn】《吴历》说：曹操有一次与【yǔ】孙权对垒，见吴军乘【chéng】着战【zhàn】船，军容【róng】整【zhěng】肃，孙权【quán】仪表【biǎo】堂堂，威风凛凛，乃【nǎi】喟然叹曰：“生子当如孙【sūn】仲谋，刘景升（刘【liú】表）儿子【zǐ】若豚犬耳！”一【yī】世之雄如曹操，对敢【gǎn】于与自己抗衡的强者【zhě】，投以敬佩的目光，而对于那种【zhǒng】不战而请【qǐng】降的懦夫，如对【duì】刘景升儿子刘琮则十分轻视，斥为任人宰割【gē】的猪狗。把大好江山【shān】拱手奉献【xiàn】敌人，还要为敌人耻【chǐ】笑辱骂【mà】。作者在这里【lǐ】引用了前半句，没有明【míng】言【yán】后【hòu】半句，实际上是借曹操之口，讽刺当朝【cháo】主议的【de】大臣们都是刘景升儿子一类【lèi】的猪狗，这种别【bié】开生面的表现手法，曲尽其妙，而【ér】又【yòu】意在言外。

　　曹操【cāo】所一褒一贬【biǎn】的【de】两种【zhǒng】人，形成【chéng】了极其鲜明、强【qiáng】烈的对照，在南【nán】宋摇摇欲坠的政局中，也有着主战与【yǔ】主【zhǔ】和两种人。聪明的词人【rén】只做【zuò】正面文章，对刘【liú】景【jǐng】升儿【ér】子【zǐ】这个反【fǎn】面【miàn】角色，便不指名道姓以示【shì】众了。然而纵然作者不予道破，而又能使人感【gǎn】到【dào】不【bú】言而喻。因为上述【shù】曹操这【zhè】段话众所【suǒ】周知，虽然辛弃疾只说了前【qián】一句赞【zàn】语，人们马上就会联想起后面那句骂人【rén】的【de】话，从而【ér】使人意识到辛弃疾的潜【qián】台【tái】词：可笑当【dāng】朝主和议的众多王公大臣【chén】，都是【shì】刘景升儿【ér】子【zǐ】之类的猪狗。词人此种别【bié】开生【shēng】面的表现手法，颇类似【sì】歇后【hòu】语的作用。而【ér】且在写法上这一句【jù】与【yǔ】上两句意脉不【bú】断，衔接得【dé】很自然。上两【liǎng】句说，天下英雄中只有曹操、刘备配称孙权的对手。连曹操都这【zhè】样说，生【shēng】儿子要像孙权【quán】这【zhè】个样。再从“生子当如孙仲谋【móu】”这句话【huà】的【de】蕴含和思想深【shēn】度来说，南宋时【shí】代人【rén】，如此看重孙权，实是【shì】那【nà】个时代特有的【de】社会心理的反映。因为南宋朝廷实在太【tài】萎靡庸碌了，在历史上，孙权【quán】能称雄江东于一时，而南【nán】宋经过了好几【jǐ】代皇帝，却没有出一【yī】个像孙权一【yī】样的人。所以，“生子【zǐ】当【dāng】如孙仲谋”这句话，本是曹【cáo】操的语【yǔ】言，而【ér】由【yóu】辛弃疾【jí】口中说【shuō】出，却是代【dài】表了南宋人民【mín】要求奋发图强的时代的【de】呼声【shēng】。

　　这首【shǒu】词【cí】通篇三问三答，互相呼【hū】应，感怆雄壮，意【yì】境高【gāo】远。它与稼轩【xuān】同时期所作另一【yī】首登北【běi】固亭词《永遇乐【lè】·京口【kǒu】北固亭怀【huái】古》相比，一风格明快，一沉【chén】郁【yù】顿挫，同是怀古伤今，写法大【dà】异【yì】其趣，而都不失为千古绝唱，亦【yì】可见辛弃疾丰富多彩之大【dà】手笔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