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日闲居

　　重阳节【jiē】自古有饮菊花酒的习俗，据说如此可【kě】以【yǐ】延【yán】年益【yì】寿，《西京杂记》云：“九月九日佩茱【zhū】萸，食蓬饵，饮菊花酒，令【lìng】人长【zhǎng】寿。”然而【ér】这一年的重九，在【zài】陶【táo】渊明的宅【zhái】边【biān】，虽然有一【yī】丛丛颜色各异【yì】的菊花，然苦于【yú】无钱沽酒，只能空【kōng】食菊花【huā】。古【gǔ】人视菊为一种高雅而【ér】有气节的花【huā】卉，因她开在众芳凋落的秋天，故【gù】屈原就有【yǒu】“夕餐【cān】秋菊之落英”的话，这里小【xiǎo】序中所【suǒ】说的“九华”也就是【shì】指菊花，诗人有菊无酒，遂产生出【chū】无限感慨。

　　“世短意常多”四句，以议论领起，解释了重九之名，并提出感【gǎn】叹人生【shēng】的主题。意谓【wèi】人生在世，不过如白驹过隙，正由于其为极【jí】暂短【duǎn】的一瞬，故人们【men】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烦忧顾【gù】虑【lǜ】，也导致了人们企慕长【zhǎng】寿永生的祈【qí】求。一年一度的重阳【yáng】佳节【jiē】按着时【shí】序的推移【yí】又来到了【le】，人们之所以喜【xǐ】爱这【zhè】个以【yǐ】“九”命名的节日，因【yīn】为“九”与“久”谐音，所以对它的喜爱正体现了对【duì】长生的渴求。这里【lǐ】“举俗爱【ài】其名【míng】”与小序中的“爱重九之名【míng】”一致。“世短意常【cháng】多”一句炼【liàn】意极精，宋代李公【gōng】焕【huàn】在《笺注【zhù】陶渊明集》卷二中【zhōng】认为【wéi】此【cǐ】句是古诗“人【rén】生不满百，常怀【huái】千岁忧”两【liǎng】句【jù】的浓缩，体现了【le】陶渊【yuān】明驾【jià】驭语言的本领。

　　“露凄暄【xuān】风息”至“寒华徒自荣”十句写景抒情【qíng】，感【gǎn】叹自己有菊无酒，空负良辰美景。露【lù】水凄清，暖【nuǎn】风已止，秋高气爽，天【tiān】象清明，飞去的燕子没有留下【xià】踪【zōng】影【yǐng】，北来【lái】的大雁还【hái】有声声余响。诗人说：据说酒能【néng】祛除心中的种种烦恼，菊【jú】花能【néng】令人【rén】制止衰老，而为何我这【zhè】隐居的贫士只能让重阳佳节白【bái】白地过去【qù】！酒器中空空如也【yě】，积满灰尘，而秋菊却在篱边空自开放。这里描【miáo】写了一幅天【tiān】朗【lǎng】气清【qīng】的深【shēn】秋景象，与【yǔ】诗人自【zì】己贫【pín】寒潦倒的处境【jìng】正成鲜【xiān】明对【duì】照，自然景象的美好反衬出诗【shī】人心绪【xù】的寥落【luò】，大【dà】好【hǎo】的时光在白白【bái】消逝，盛开【kāi】的菊花【huā】也徒自争艳，诗人于是感慨系之。

　　“敛襟【jīn】独闲谣”即【jí】写【xiě】诗人的感叹，他整敛【liǎn】衣襟，独自闲吟，而【ér】思绪辽【liáo】远，感【gǎn】慨遥深。想自己游息于山林固然有【yǒu】不少欢乐【lè】，但留滞人世不能【néng】就【jiù】一无所成。诗人在这里【lǐ】不仅感叹人生的短暂，而【ér】且【qiě】对【duì】人生的价【jià】值【zhí】重新作了【le】审视，诗中【zhōng】关于“深情”的内容并没有加以明确说明，只是隐隐约约地点出【chū】了作【zuò】者【zhě】悲从【cóng】中来的原因不仅仅是【shì】为了无酒【jiǔ】可【kě】饮，而更大的悲痛隐藏在心中，这就是【shì】诗人对【duì】人【rén】生【shēng】的思考与【yǔ】对自身价【jià】值的探【tàn】求。全诗一【yī】气直下，其主旨似【sì】在表明人生短【duǎn】促而自己又不【bú】能【néng】及时行乐，空负秋【qiū】光的悲叹，然忽又说“淹留岂无【wú】成【chéng】”，更翻出【chū】一【yī】层意思，所以延君寿说【shuō】是“一意两层【céng】收束”（《老生常谈》）。

　　因【yīn】为此诗结语的含蓄【xù】，似有不尽之意在于言外，因而历来解此诗者【zhě】就以为陶渊明【míng】在此中【zhōng】暗寓了他对晋宋易代【dài】的【de】悲愤，借此表示了对前朝的留恋，并【bìng】有志【zhì】于恢复王【wáng】室之【zhī】事。“空视时【shí】运倾”一句中也系【xì】有【yǒu】感于时事的【de】倾覆，“尘【chén】爵”二句则表达了愿安【ān】于【yú】时【shí】命，自保贞心的愿望【wàng】。最后所谓的“淹留岂无成”，即暗指自己【jǐ】所【suǒ】以羁留人间【jiān】是【shì】由于还抱【bào】着复国的【de】希望，等待【dài】一展宏图【tú】的机会。这种【zhǒng】说法自然也不无道理，自来论陶诗的人也曾指【zhǐ】出【chū】过陶渊【yuān】明并非浑【hún】身是静穆，而是一个颇有感【gǎn】时伤【shāng】世之情的人【rén】。龚自珍就【jiù】说他“莫信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竟【jìng】平淡，二分《梁甫》一分《骚》”（《己亥杂诗》）。考此诗【shī】序中所谓【wèi】“寄怀”，诗中所【suǒ】谓【wèi】“深情”，都似乎【hū】确【què】有所【suǒ】寄托，以此【cǐ】推断，可能此诗确【què】有寓意。鲁迅评陶潜说：“于【yú】朝政还是留【liú】心，也【yě】不能忘掉【diào】‘死’，这是他【tā】诗文中时时提起的。”（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【guān】系【xì】》）此【cǐ】诗即体现了他对【duì】政治和生【shēng】命两方面的认识。

　　此诗以说理【lǐ】与写【xiě】景与抒情融合在一起，体现了陶诗自然流走的特点，其【qí】中某些句子凝【níng】练而新【xīn】异，可见陶【táo】渊明铸词造句的手段，如“世短【duǎn】意常多【duō】”、“日月依辰【chén】至”及“酒【jiǔ】能祛【qū】百虑，菊解制颓龄【líng】”等虽为叙【xù】述语，然遒劲【jìn】新巧，词简意丰，同【tóng】时无雕饰【shì】斧凿之痕，这【zhè】正是陶诗的难【nán】以【yǐ】企【qǐ】及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