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节后至丞相第诣世子车中作

　　此诗《艺文【wén】类聚》卷三十作《萧丞相第【dì】诣世子车中【zhōng】作》。《文选》善注以为丞相【xiàng】即萧嶷。嶷为齐高帝道成之次子【zǐ】，武帝赜之弟，公元492年【nián】（永明十年）夏四月薨【hōng】。善注引蔡邕《独【dú】断》：“诸侯嫡子称世子”。世【shì】子指嶷【yí】长子子廉。廉，字景蔼，官至太子中舍人【rén】，前【qián】军【jun1】将【jiāng】军。公元【yuán】493年（永明十一年）卒。“冬节”，冬至之日，为朝【cháo】臣【chén】往还问讯之时，《南齐书·武陵昭王【wáng】晔传【chuán】》：“冬节【jiē】问讯，诸王【wáng】皆出，晔独后来”，即其证。此【cǐ】诗当【dāng】作于公元492年冬。

　　先【xiān】帝之子，当今皇弟【dì】，身【shēn】为豫章王的丞相【xiàng】，贵【guì】极人臣，可以【yǐ】想【xiǎng】见生前府【fǔ】第如何车马填堙【yīn】，门庭若市，显赫至极！然而一旦【dàn】谢弃人世【shì】，就连冬【dōng】至这样的大节，也绝无友朋门生故吏前往其门【mén】问候慰【wèi】藉亲属，又何其冷落寂【jì】寞。沈约在拜【bài】谒萧嶷世子子【zǐ】廉后【hòu】，于车中作此诗，感【gǎn】叹世态炎【yán】凉，讥讽那帮趋炎附势的小人【rén】。

　　全诗可分三节。前四句【jù】为第一节，援古例今，以世人对待【dài】贵贱【jiàn】的态【tài】度跌出死【sǐ】生之势。“廉公”，即廉颇。据《史记·廉【lián】颇蔺相【xiàng】如列传》，赵【zhào】中秦【qín】反间计，免去廉颇长【zhǎng】平指挥【huī】官之职，其“失势之时，故【gù】客尽去【qù】。得【dé】复用为将【jiāng】，客又复至。廉颇曰：‘客退矣！’客曰：‘吁【yù】！君何见之【zhī】晚也！夫【fū】天下以市道交【jiāo】，君有势，我则从君【jun1】；君无势，则去此固其理也，有何怨乎【hū】！”“失权【quán】势【shì】”，“门馆有虚盈”指此。“贵贱犹如此【cǐ】”，是诗人对廉颇失势得势【shì】门客去留的感【gǎn】慨，同【tóng】时【shí】还暗用汉人翟公【gōng】事：“下【xià】邽翟公为廷尉【wèi】，宾客亦填门【mén】，及废【fèi】，门外可设爵罗【luó】。后复为廷尉，客欲往【wǎng】，翟公大署其门曰：‘一死一【yī】生，乃知交情【qíng】；一贫一【yī】富，乃知交态；一贵一贱【jiàn】，交情【qíng】乃【nǎi】见。”（《汉【hàn】书·张冯汲郑传》）“曲【qǔ】池平”，指人死【sǐ】之后，善注引《桓子新论》：“雍【yōng】门周说孟尝君曰：‘千秋万岁【suì】后，高台【tái】既已倾，曲池又以平。’”一贵一贱【jiàn】，门客盈虚，已见世态炎凉，何【hé】况是【shì】一生【shēng】一死呢。此四句从【cóng】古【gǔ】事说起【qǐ】，从贵贱说起，目的在于引出今【jīn】事，引出【chū】生【shēng】死，“犹”、“况”两个虚字的运【yùn】用，使文气较【jiào】为曲折跌宕。中四句，正【zhèng】写丞相新薨【hōng】，宾客尽散【sàn】、府第凄【qī】凉。“高车”，刘熙《释名·释车》：“其盖高，立乘载之车也。”“高车尘未灭”，丞【chéng】相谢世未久，车【chē】行恍【huǎng】如【rú】犹在眼前。“珠履”，李善注引《史记》：“春申【shēn】君上客，皆【jiē】蹑珠【zhū】履【lǚ】。”“珠履故馀声”，门生故吏造登【dēng】丞相【xiàng】府第杂【zá】沓的步履之【zhī】声仿佛在耳。以仿佛有声反【fǎn】衬无声，更觉寂寞。照理说，丞相去世【shì】未久，吊死【sǐ】问【wèn】生，做为门【mén】生故吏、生前【qián】友好【hǎo】，义所【suǒ】不容推【tuī】辞。然而，“宾阶绿钱满，客位紫【zǐ】苔生”，宾阶客位，到处长满苔藓【xiǎn】，宅第萧条荒凉，写出无【wú】有【yǒu】造其门者【zhě】。崔【cuī】豹【bào】《古【gǔ】今注》：“空室无人，则生苔藓【xiǎn】，或青或紫。一【yī】名绿钱【qián】。”结二【èr】句，为第三节，由丞相府第转【zhuǎn】写其人【rén】坟【fén】茔：府第门庭【tíng】竟无一宾客，唯有我一人望其松柏郁郁苍苍的坟头而已，有说【shuō】不尽的【de】感慨。“九【jiǔ】原”，春秋时晋【jìn】卿大夫【fū】所葬之【zhī】地【dì】。“佳城”，指【zhǐ】坟室【shì】，据《西京杂记》，滕公（夏【xià】侯婴）掘地三尺【chǐ】，得石椁，椁有铭曰：“佳城郁郁，三千年【nián】，见白日，吁嗟滕公【gōng】居【jū】此室。”滕【téng】公【gōng】后【hòu】葬于此。“谁当”，有【yǒu】门客尽去，唯我【wǒ】不【bú】忘之意【yì】，表【biǎo】现了诗人对逝者【zhě】的一片深情。

　　这首诗的制题，非常有【yǒu】特色。汉魏古诗多为乐府诗，即【jí】以乐府诗题为题；即【jí】使【shǐ】不是乐府【fǔ】诗，诗题也较简单，不怎【zěn】么讲【jiǎng】究。到【dào】了价争一字之奇【qí】的刘宋时【shí】代，谢灵运的山水诗【shī】不仅以【yǐ】其清丽取胜，诗题也多有标【biāo】新立异【yì】者，例如《石门【mén】新营所住四【sì】面高山回【huí】溪石【shí】濑修【xiū】竹茂林【lín】》之类。此诗诗题的制作【zuò】，不【bú】在于对诗情【qíng】画意的【de】追求，而是在用意上下功夫。吴【wú】淇《六朝选诗【shī】定论》卷十六说：“此诗为‘诣世子【zǐ】’而【ér】作【zuò】，却无一字及世子【zǐ】者何？缘是休文胸中先【xiān】有一段【duàn】炎凉之感，偶因‘诣世子【zǐ】’而发，意且不在死者，何暇生者？‘诣世子’上着‘至丞相第’者何？‘丞相第’，炎凉之地也。上又【yòu】着‘冬节【jiē】后’者何？‘冬节后’朝臣往还【hái】拜谒之侯，正【zhèng】验人炎凉【liáng】之时也。今【jīn】日【rì】世【shì】子【zǐ】所【suǒ】居【jū】之第【dì】，依然旧【jiù】日【rì】丞相所居之地，今日至丞相第之【zhī】人，已全无旧日至【zhì】丞【chéng】相第之人，乃特为【wéi】驱车而来者，仅仅休文一人，则【zé】休文之外，尽【jìn】炎凉之人矣【yǐ】。所以感之深不待操笔，故题【tí】下又着‘车中作’三【sān】字【zì】。”分析颇为【wéi】精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