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高楼·旧时心事

　　该词具体创作年份未知。据《词苑丛【cóng】谈》载【zǎi】，作者早【zǎo】年在【zài】成【chéng】都曾【céng】与一【yī】位【wèi】锦江歌伎相恋，别时为赋【fù】《酷相思》（月桂【guì】霜林寒欲坠）以寄意【yì】。这首词【cí】为其多年之后的忆旧之【zhī】作。

　　这首词，遣字造【zào】句，通俗易懂，但【dàn】其章法艺术却独具一格，曲尽其【qí】情。上片起【qǐ】句“旧时【shí】心事，说着两眉【méi】羞”，开门见山，直说心事，直披胸坎，为全词之【zhī】纲，以下文字皆由此生发，深【shēn】得词家起句之法【fǎ】。“旧时【shí】”，为此【cǐ】词【cí】定下【xià】了“回忆”的笔【bǐ】调，“长记得”以下至上片【piàn】结句，都是承此【cǐ】笔势，转入回忆，并且皆【jiē】由【yóu】“长记得”三【sān】字领起【qǐ】。作【zuò】者所回【huí】忆的内容，是给【gěi】他印象最深刻的、使他长留记忆中的两年事，一是游【yóu】乐，一是离别，前者是【shì】最痛快的【de】，后【hòu】者【zhě】是最【zuì】痛苦的。他以【yǐ】这样的一喜一【yī】悲【bēi】的典型【xíng】事例，概括了他与她的悲【bēi】欢离合的全过程。写游【yóu】乐，他所记取的是最亲【qīn】密的【de】形式—“凭肩游【yóu】”，和最美好的形象—“缃【xiāng】裙罗袜【wà】桃花岸，薄衫轻【qīng】扇杏花楼”。因系【xì】恋【liàn】人春游，所以用【yòng】笔轻盈细腻，极尽温柔细腻情【qíng】态，心神【shén】皆见【jiàn】，浓满视听。写其离【lí】别，则用了三个【gè】短促顿挫、迭次【cì】而下的三字句【jù】：“几【jǐ】番【fān】行，几番醉【zuì】，几番留。”作【zuò】者写离别，没有作“执【zhí】手相看泪眼【yǎn】”之【zhī】类【lèi】的率直描述，而【ér】是选取【qǔ】了“行”、“醉【zuì】”、“留”三个方面【miàn】的行动，并皆以“几【jǐ】番”加以修饰【shì】，从而揭示情侣【lǚ】双【shuāng】方分【fèn】离时【shí】心灵深处的痛苦和【hé】依依不舍【shě】。作者在《酷相思》中曾说：“欲住也，留无计【jì】。”“醉”可能是无计可生【shēng】时的一“计【jì】”。这些行动，都是“几番”重复，其对爱情的【de】缠绵执着，便【biàn】不言而喻了。作者写离别【bié】，仅【jǐn】用了九个【gè】字，却能【néng】一【yī】波三折，且将写【xiě】事抒情熔为一炉，的确是词家【jiā】正【zhèng】宗笔法【fǎ】。作者在写游乐和离别时，都刻画了【le】鲜明的人物形象。前【qián】者【zhě】“缃裙”云云，通过外表情态的描绘【huì】，娇【jiāo】女步春的【de】形【xíng】象，飘然如活；后者则主要是写男方的【de】凄【qī】苦形象，而侧【cè】重于灵魂深处的刻画。

　　上片的回忆，尤【yóu】其是对那愉快【kuài】、幸福【fú】时刻的回【huí】忆，对于词的【de】下【xià】片【piàn】所【suǒ】揭示的作者的爱情【qíng】悲剧及其给予作者的无【wú】可弥缝的感情创伤，是必不可【kě】少的，回忆愈深，愈【yù】美，愈【yù】见【jiàn】离别之苦和【hé】怨思之深。这正是词家所追求的抑扬【yáng】顿挫之法。

　　下片起句以有力的大转折笔法写作者的爱情悲剧。

　　“春风【fēng】”、“朝【cháo】云”，皆以喻爱【ài】情。但是，好景未长，往【wǎng】日的眷恋【liàn】，那缃裙罗【luó】袜、薄衫轻扇的形象，便一如春风之吹断【duàn】，朝云之飞散，一去【qù】不复返【fǎn】了，悲剧，酿成了【le】。作者用“也【yě】谁料”、“又【yòu】谁料”反复申说事出【chū】意外【wài】，深沉的悲痛之【zhī】情亦隐含其间。“天易【yì】老”以【yǐ】下直至煞【shà】尾，都是抒发作者在【zài】爱情破灭之后难穷难尽【jìn】的“恨”、“苦”、“愁”，而行【háng】文【wén】之间，亦颇【pō】见层【céng】次。“天易老，恨【hèn】难酬”，总写愁恨【hèn】这【zhè】深。这句【jù】承风断云【yún】飞的爱情悲剧而来，同时【shí】也【yě】是【shì】下文【wén】抒写愁恨的总提【tí】，是承上启【qǐ】下的关键句。“蜂儿”、“燕儿”两句，是写心底的愁苦无处诉说，亦不为他【tā】人所【suǒ】理【lǐ】解，蜂、燕以物喻人，婉转其【qí】辞。作者当时的孤独凄苦和怨【yuàn】天尤人的情绪由此可见【jiàn】。这种【zhǒng】境遇，自【zì】然就【jiù】更进一步增加了他【tā】内心的痛【tòng】苦，从而激荡出【chū】结【jié】句“旧【jiù】情怀，消不尽，几时休”的感慨。这个结【jié】句，既与【yǔ】起句“旧时心事【shì】”相照应，收到结构上首尾衔接、一气卷舒之【zhī】效，更重要的【de】是它以【yǐ】重笔作结，迷离怅惘【wǎng】，含【hán】情无限，含恨【hèn】无穷，得白居易《长恨【hèn】歌》结句“天长地久有时尽，此恨绵绵无绝期”之意，词人对旧情【qíng】的怀恋【liàn】与执着【zhe】，于此得到【dào】进一步表现。

　　从【cóng】以上分【fèn】析中【zhōng】，可以【yǐ】看【kàn】出这首词【cí】的【de】章法结构【gòu】是颇具特色的。它不【bú】仅脉理明晰，而【ér】且能一【yī】波【bō】三折，层层【céng】脱换；虚实轻【qīng】重（上片回【huí】忆是虚写，为衬笔；下片是实写，为重笔），顿挫【cuò】开合，相映【yìng】成趣。这种章法艺术是为【wéi】表现情旨枉曲、凄婉【wǎn】温细的思想内容而设的。而【ér】这种章【zhāng】法艺术，也确实较好地【dì】表现了这种内【nèi】容，直使全词【cí】写得忽喜忽悲，乍远乍近，语虽淡而情浓，事虽【suī】浅而言深，遂使全词成【chéng】为艺术佳作【zuò】。

　　这首词的另一个艺术特点是对【duì】句【jù】用得较多、较好【hǎo】。第一是较多。词中【zhōng】的“缃裙罗袜【wà】桃花岸【àn】”与“薄衫【shān】轻扇【shàn】杏花楼”为对，“天易老”与“恨难酬”为对，“春风吹已断”与“朝云飞亦【yì】散”为对，“蜂儿不解知人苦”与【yǔ】“燕儿不解说人愁”为对。第二【èr】是用得【dé】较好。最值得【dé】一提的是【shì】“缃裙”两句。这两句【jù】全是名词性的【de】偏正结构的【de】词【cí】组成对【duì】。“裙”是【shì】缃色（缃，浅黄【huáng】色【sè】）的裙，“袜”是罗料（罗，质地轻柔、有椒眼花纹的丝织品）的袜，“衫”是“薄衫”，“扇”是【shì】“轻扇”，仅此【cǐ】四个【gè】词组，就把一个花枝【zhī】招【zhāo】展、袅娜多【duō】姿【zī】的美女形【xíng】象成功地塑【sù】造出来。“桃花【huā】岸”对“杏花楼”，是其畅游【yóu】之所。更值【zhí】得注意的是【shì】，两【liǎng】句之【zhī】中没【méi】用一个【gè】动词，却把动作鲜明的游乐活动写了【le】出来。这里不得不【bú】佩服【fú】作者【zhě】的造词本领【lǐng】。“春风”两句，也颇见功底【dǐ】。“春风”、“朝云【yún】”作为爱情的化身，与“缃裙【qún】”、“薄衫【shān】”两句极【jí】为协【xié】调。作【zuò】者【zhě】把“春风”与“吹【chuī】已断【duàn】”、“朝云”与“飞亦散”这两组美【měi】好与残【cán】破本不相容的事物现【xiàn】象【xiàng】分别容纳在两句之中，并且相互为对，所描【miáo】绘【huì】的物象和所创【chuàng】造的气氛【fēn】都是悲惨的，用以喻爱情悲剧，极为贴【tiē】切。

　　悲剧，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。还有，这首词的对句，都是用在需要展开【kāi】抒写的地【dì】方，不管是描摹物【wù】象还是创造气氛，都可以起到单【dān】行的散体所【suǒ】起不【bú】到的作用。这都是这首词的【de】对句用得较【jiào】好的表现【xiàn】。当【dāng】然【rán】，这首【shǒu】词并【bìng】非完美无缺，确实存在一些不容否【fǒu】定【dìng】的缺点，主要体【tǐ】现在【zài】：一是还缺乏开阔手段，即【jí】对句【jù】所容纳的生活面【miàn】还嫌狭小；二【èr】是【shì】近曲【qǔ】。这【zhè】两点不足，从“蜂儿”、“燕儿”一【yī】对中可以【yǐ】看得【dé】比【bǐ】较清【qīng】楚。但是【shì】，瑕不掩瑜【yú】，它并未影【yǐng】响【xiǎng】到这首词的艺术整体，这首词仍不【bú】失为一篇佳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