鵩鸟赋

　　《鵩鸟【niǎo】赋【fù】》作于贾【jiǎ】谊任长沙王【wáng】太傅【fù】三【sān】年时。赋前小序说明写作【zuò】《鵩鸟赋》的缘由。有一天有鵩鸟（俗称猫【māo】头鹰）飞到【dào】贾谊【yì】的屋子【zǐ】里，他认【rèn】为猫头鹰【yīng】是不祥之鸟【niǎo】，本【běn】来被贬就心情不好，又不适应长沙潮热的气【qì】候，觉得【dé】自己命不【bú】久【jiǔ】矣，于【yú】是写下这篇《鵩鸟赋》以自遣。

　　第一段是简单的叙事【shì】。当一【yī】个人有着无法释【shì】怀的疑问时【shí】，总是希望有人倾听，即使得不到答【dá】案，也是一种慰藉。贾谊谪居【jū】独处【chù】，找不【bú】到别的倾听者，他只【zhī】能向这只带来死亡【wáng】之兆的鸟儿诉说，而这只鸟【niǎo】是注【zhù】定无法【fǎ】给出答案的，它【tā】甚至也【yě】无法表示些许的同【tóng】情，可见一个【gè】人面【miàn】对【duì】死亡时【shí】是如【rú】此的孤独无助【zhù】。鵩鸟虽然无法【fǎ】开口说话【huà】，但是贾谊让【ràng】它具备了高妙的智慧，并且让自己能够【gòu】洞透【tòu】这只【zhī】鸟【niǎo】儿的想法，这【zhè】是汉赋里对话【huà】体【tǐ】的开始。鵩【fú】鸟【niǎo】所具有的思想不过是贾谊自己的【de】思想，贾【jiǎ】谊之所以要【yào】用【yòng】这么曲折【shé】的手法来表达自己【jǐ】的想法，是【shì】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具有【yǒu】了诉说者与安慰者的双【shuāng】重身份，也【yě】就是这篇【piān】赋序里【lǐ】所说的“为赋以自广”。诉说者【zhě】所【suǒ】提出的问题是【shì】：他要【yào】到哪儿去，是凶还【hái】是吉？而安慰者却避而不答这个问题，它所回【huí】答的【de】是：死亡不过是万物变【biàn】化的一种，不值得为生留【liú】恋，为死悲伤。在这【zhè】种答【dá】非【fēi】所【suǒ】问【wèn】中，贾谊其【qí】实是在强【qiáng】调自己对于死亡的【de】预感【gǎn】。这也许是最后一次【cì】诉说，最后一【yī】次安慰自己：也许死并不【bú】那【nà】么【me】可怕【pà】。

　　第二【èr】大【dà】段是虚拟的鵩鸟的回答，实际上是贾谊在阐发自己的【de】思【sī】想。其中引用了很多【duō】的【de】道家【jiā】思想，如物相转化、福祸无常等；生命的偶然性【xìng】和死亡【wáng】的超【chāo】然性等；大人至人与世【shì】俗之人对人【rén】生追【zhuī】求的不同看法等。似乎都在渲染一种【zhǒng】人【rén】生短暂，生命渺【miǎo】小和【hé】具有不确【què】定性的人生【shēng】感受；一种无欲无求，幽【yōu】远【yuǎn】宁静的【de】生【shēng】活态度；表【biǎo】现的【de】是【shì】乐观而豁达的精神境界【jiè】。

　　这【zhè】位安慰【wèi】者提起了几部道家著作对于福祸、吉凶的看法，世【shì】间万物总是变动【dòng】迁流，吉与凶、祸【huò】与福也总是互相转化，它举【jǔ】了历史上的【de】三个例子【zǐ】：夫差国强【qiáng】而败勾践【jiàn】势【shì】弱而称霸【bà】、李斯游说成功【gōng】而被五【wǔ】刑【xíng】，傅【fù】说【shuō】胥靡乃相武丁。作为一个政治家，这些正是贾谊关心的，第【dì】一【yī】个例子是帝王的兴衰史，后面两个，则是与贾谊身份相当的士大夫【fū】的悲喜剧。年未届而立【lì】的贾【jiǎ】谊【yì】，在他迅速崛起又迅速衰落的【de】仕【shì】途生涯中早已尝到【dào】了【le】这种大喜【xǐ】大悲的滋味，此时，在困顿【dùn】之中，他产【chǎn】生了【le】一种无力【lì】感【gǎn】，“命不可说兮，孰知其极”，“天【tiān】不可与【yǔ】虑兮，道不可与谋”。人对于这个【gè】世界是无【wú】力把【bǎ】握的【de】，既然天道深远精妙无【wú】从探究，则不如【rú】顺应万物的变化，或【huò】者走向另【lìng】一种【zhǒng】超越【yuè】——相信人【rén】处【chù】在一种无【wú】所不在的相对转化【huà】之中，在【zài】齐同万【wàn】物、泯灭生死之中逍遥【yáo】自【zì】得。接着贾谊从大人、至人、真人与一般【bān】凡夫俗【sú】子的人【rén】生追求中【zhōng】得出的对比，可【kě】以【yǐ】看作是窥破生命，看【kàn】透人生的一种感叹【tàn】，表现自【zì】己【jǐ】要遗世独立，顺【shùn】应【yīng】自【zì】然【rán】的恬淡【dàn】安然【rán】。“忽然为人兮，何足控抟。化为【wéi】异物【wù】兮，又何足患”，在道家的经典里，这些道理早已说得很清楚。人面对死亡的态度是【shì】“纵【zòng】躯委【wěi】命兮，不私与己”。在【zài】活着【zhe】的时候，如果已将【jiāng】好恶之心去除【chú】，那么死亡【wáng】到【dào】来的那【nà】一刻，就【jiù】寻常得跟生命中的其他时刻一样了。吉祥【xiáng】之兆与不祥之【zhī】兆也【yě】没有什么【me】区【qū】别。这仿【fǎng】佛是【shì】死神的使者所作【zuò】的演说，这【zhè】只不【bú】祥之鸟【niǎo】的面目没有狰狞，没【méi】有【yǒu】残忍，也许死亡就是这么安【ān】详【xiáng】。中国古人对死亡的看法不是在信仰里找到【dào】归宿，而【ér】是在智慧里找到归宿。

　　这篇赋引用了很多【duō】道【dào】家思【sī】想，比如第二【èr】段中的物相转化【huà】、福祸无常等，而第三【sān】段中熔炉的比喻，则来自于庄子，庄子在《大宗师》中【zhōng】引述了【le】一则寓言【yán】：“有个铜匠在冶炼铜汁，铜汁【zhī】突然跳起来说‘我【wǒ】将要成为干将、莫邪那【nà】样的宝剑！’铜匠一【yī】定认【rèn】为是不祥的金属，将把它弃去不用。现【xiàn】在天地【dì】就像【xiàng】个大熔炉【lú】，万【wàn】物【wù】都【dōu】在【zài】里头熔炼，偶尔幻化【huà】人形，就跳起来大【dà】叫‘我是人！我是【shì】人！’天地也会【huì】认为是【shì】不祥的人，将弃去【qù】不用。”其【qí】中的思想可以用一句人【rén】们熟知的【de】话来概括：“不【bú】以【yǐ】物【wù】喜，不【bú】以己悲。”实际上【shàng】，整个第【dì】三段都【dōu】是在渲染一种无欲无求【qiú】、悠逸宁静的生活态度，表现的是乐观而豁达的精神世界【jiè】。

　　贾谊在《鵩鸟赋》一【yī】文中虽然含有道家对生死【sǐ】的看法，但又有所不同【tóng】。虽【suī】然【rán】在文章中潇潇洒【sǎ】洒、海阔天空，贾谊的真实状态却完全【quán】不是这样【yàng】：为怀才不【bú】遇而【ér】悲愤、为身心疲惫【bèi】而感伤、为前【qián】途未卜而【ér】惆怅【chàng】。可以感悟到作者当时的心境【jìng】是一种出离的【de】悲愤【fèn】，正是【shì】这悲愤促使其在文【wén】章中处【chù】处反其道而行之，于是写得越欢娱【yú】，就越是【shì】衬出【chū】现实的凄凉；写【xiě】得越洒脱，就【jiù】越是衬出无力割【gē】舍的迷茫【máng】；写得越圆【yuán】满，就越【yuè】是衬出那颗颠沛潦倒的心，早【zǎo】已支【zhī】离破碎。

　　在【zài】艺【yì】术上，《鵩鸟赋》的形式十分奇特，它【tā】以人鸟对话而展开。这【zhè】种形式是受到庄子寓【yù】言的影响，同时【shí】也【yě】开汉【hàn】赋主客问答体式之先河【hé】。此赋最突出【chū】的特点是以议【yì】论为主【zhǔ】，以【yǐ】议【yì】论来抒写对生命忧患【huàn】的思【sī】考【kǎo】，来【lái】阐【chǎn】发人生的哲理。议论之中也常【cháng】运用一些贴切的比【bǐ】喻，来增强议【yì】论【lùn】的形象性，也【yě】常用感叹语气来加【jiā】强议论的情感性【xìng】。此赋语言【yán】凝炼精警，形式【shì】上以整齐的四言句为主，也有散文化的倾【qīng】向，体现【xiàn】着【zhe】向汉大赋的过渡【dù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