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迁莺·鸠雨细

　　写闺怨之词，难度颇大。但作者在这首短词【cí】中，却【què】用简洁【jié】而又优雅的【de】笔触【chù】，成功地塑【sù】造了一【yī】个【gè】有些类似于《牡丹亭》中杜丽娘式【shì】的少女形象【xiàng】。她的【de】伤春【chūn】情【qíng】绪，她的不【bú】甘于深锁闺房的反抗【kàng】精神，以及她对美好【hǎo】生活的追求【qiú】与【yǔ】留恋，就都给人们留下了【le】深刻难【nán】忘的印象。

　　词从暮春【chūn】景色写起。“鸠雨细，燕风斜”二句，用【yòng】笔极优【yōu】美，一上来就给人以美的享受。词人【rén】将【jiāng】细雨【yǔ】斜风倒装【zhuāng】成雨细风斜，将意思的重点落在“细”字、“斜”字上；再【zài】加以“鸠【jiū】”字【zì】、“燕【yàn】”字缀【zhuì】成“鸠雨【yǔ】”、“燕风【fēng】”，又巧妙地给风【fēng】雨【yǔ】赋予了季节的特点。将【jiāng】雨时鹁鸠鸣声【shēng】急【jí】，故有“鸠唤【huàn】雨”之说【shuō】，诗词中常二字【zì】连【lián】用；鹁鸠在【zài】古时亦称布谷鸟。布谷催耕，常与连绵【mián】的细雨【yǔ】连在一起。燕儿【ér】的飞翔，又常与【yǔ】春风“作伴”。所以上【shàng】面六【liù】个字，准确【què】、形【xíng】象【xiàng】地交代出了暮春的季节【jiē】特点，为后【hòu】文点【diǎn】明“春【chūn】悄”之“春”字，作了铺垫。不仅如此，布谷鸟在【zài】细【xì】雨中自【zì】由地鸣叫，小【xiǎo】燕子在斜风中快【kuài】乐【lè】地起舞【wǔ】，这【zhè】声【shēng】音与动作，又【yòu】和下文“春悄【qiāo】谢娘【niáng】家”的幽静、寂寥，形【xíng】成了对比。谢娘，原【yuán】指东【dōng】晋王凝之妻【qī】谢道【dào】韫；这里借以暗示【shì】词中的女主角是【shì】一【yī】位贵【guì】族人家的【de】才女。试想【xiǎng】，窗外早已是一片生机勃发的春景，而屋内却是一【yī】片【piàn】闷沉的气氛（更何况，被【bèi】深锁于此的又是一【yī】位年轻活泼的姑娘），所以女主角【jiǎo】那种爱慕大好春光、不甘被锁深闺的【de】心理，就含【hán】蓄而丰满地写出了。从这三句中就不难【nán】见到作者用心之深，下笔之细。

　　接下两句【jù】，一反上面那种【zhǒng】隐而【ér】不露的写法，而【ér】出【chū】以“怨语”：“一【yī】重帘外【wài】即天涯【yá】，何必暮云【yún】遮”？时光已抵傍【bàng】晚，天【tiān】又不放【fàng】晴，一块浓重的【de】暮云更遮断了少女凝望天边的视线，故而她就发【fā】出了怨恨之语。意【yì】思是：一重帘子【zǐ】就已将我阻隔【gé】在深院内室，使【shǐ】得帘外【wài】之近竟变成了【le】“天涯”之遥，更何况天【tiān】上还【hái】有重重乌云【yún】来【lái】遮隔呢？从这两【liǎng】句【jù】来看，在她内心深处，藏有一个“心上人【rén】”的影子。她想要与【yǔ】他会面【miàn】，奈何家【jiā】规和礼教绝不允【yǔn】许这么做【zuò】，怨恨之极，只得从【cóng】“尤人【rén】”发【fā】展【zhǎn】到了“怨【yuàn】天”——但出于大家闺【guī】秀的【de】身份，她却又【yòu】不能直言【yán】其【qí】埋怨父兄之情【qíng】，只能将一股怨气尽撒之于【yú】帘子和【hé】暮云。这其间的曲折三昧，尽在文【wén】字之外。于此亦【yì】可见得作者揣摸和刻画人物内心世界的深【shēn】湛功【gōng】夫和【hé】高超技巧【qiǎo】。

　　既然心中充溢着怨恨，那么她必然会有所反抗。但是她缺乏勇气【qì】和机会，因此只能采取【qǔ】比较【jiào】“消极”和【hé】婉转的反抗形式【shì】。“钏金寒【hán】，钗【chāi】玉冷，薄醉【zuì】欲成还醒”以及“一春梳洗不簪花”这几句就【jiù】是写她的这种“消【xiāo】极反【fǎn】抗”。摘下了【le】手臂【bì】上的金钏【chuàn】，拔下【xià】了头发上【shàng】的玉钗，甚至一整个春天都不愿【yuàn】插花打扮【bàn】，这实际是暗示自己【jǐ】“岂【qǐ】无膏沐，谁适为容”（《诗【shī】·卫【wèi】风·伯兮》）的心意，同时又【yòu】是向【xiàng】她父【fù】兄的一种“抗议”行动。可是，她的这种举止行动并没有收到【dào】多大的效果，——父兄并没有让她走出深闺【guī】，而所怀的恋【liàn】人也并不能因【yīn】此而得见，所【suǒ】以【yǐ】她【tā】又【yòu】一次堕【duò】入【rù】了痛苦之中。

　　“钏【chuàn】金寒【hán】”的“寒”字【zì】，“钗玉冷”的【de】“冷”字，就反衬了她得不【bú】到【dào】安慰与温暖的失望【wàng】心理。而“薄醉不成还醒”更表明她内心的苦【kǔ】闷【mèn】远非【fēi】醉酒所【suǒ】能排遣。最【zuì】妙的则还在【zài】词尾：尽【jìn】管她一春不愿簪花打扮【bàn】，然而却吐出【chū】了一句“真【zhēn】话”：“孤负几【jǐ】韶【sháo】华！”意思说：让一年的春光白【bái】白【bái】流逝，让一年的鲜花白【bái】白【bái】丢【diū】抛，从真心而言，实在又是舍不得的。“韶华”与“孤负”这两个词连【lián】在一起，极为沉重，内【nèi】蕴又极为丰富。它所表【biǎo】达的，就正是杜【dù】丽娘所唱出的感【gǎn】叹【tàn】：“则【zé】为你如花美眷，似水流年，是答儿闲寻遍，在幽闺自怜。”因而，极能代表封【fēng】建社会中广大青【qīng】年妇女（特别是有才之女【nǚ】）所普【pǔ】遍怀有的悲【bēi】剧心理【lǐ】，具有相【xiàng】当深刻的典型意义【yì】。这是【shì】此【cǐ】词更深【shēn】一【yī】层【céng】意思。

　　这首【shǒu】词的题材内容虽跳不出【chū】一般婉约词描写“春思”、“闺怨”的窠臼，但从它所写到的【de】反抗心理和悲剧【jù】心理来【lái】看，却又不乏某种新【xīn】意。它【tā】从【cóng】常见的怀人进而写【xiě】到了【le】对于【yú】命运的怨叹，又写到了【le】对于人【rén】生的肯【kěn】定【dìng】，都显【xiǎn】示【shì】了思想内蕴之【zhī】深厚。